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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转自:重庆晨报
□朱孝才
去年的冬至那天,我接到一个消息,刘队长去世了。遵从他遗愿,不举行任何告别仪式。我心嗒然,难过了好几天。
刘队长是我做刑警的入门师傅。
刘队长大名刘国才,名字和他的长相都土得掉渣,随便丢在一个旮旯角落都难得把他从人堆里拣出来。正应了人不可貌相的老话,他文化不高但写得一手好字,没进过专业院校却是当时川东屈指可数的破案高手;他战功显赫却没有功成名就,到退休也不过是县刑警队的副队长,副股级,连个正字也没带。在我看来,他就是一台破案机器。
我从省警校毕业先是在下川东万县做侦查员。报到没两天,刑警队安排我跟刘队长上案子。我心里暗喜,决心找刘队长偷偷学上几手绝活。
案子是一起入室抢劫案,现场在江南龙泉山。龙泉山方圆十来里少有人家,我俩只能吃住在一个小煤厂的茅草屋里,几天下来浑身长满了虱子虼蚤。我刚出道,自然不敢在刘队长面前说半个苦字,受不了的是他没头没脑没个场合地批评甚至是臭骂,一点不留情面。每天天不亮,我还在迷迷瞪瞪,他就像开罚单一样列出一长串当天要查证的线索单子扔给我,撵我出门。
那时正是麦收季节,“麦熟一晌,谷熟一夜”,麦收如救火。家家户户忙着抢收抢种,找人查证一条线索真是千难万难。我撒开脚丫子烟熏火燎般跑上一整天,常常要夜深了打着火把才能赶回煤厂。我一一报告,他一一评判,时不时阴阳怪气埋汰几句。好不容易扒上几口冷饭,饭碗一放,刘队长又递上一摞指纹、一个马蹄镜,我又得趴在煤油灯下比对指纹。我看指纹时,他总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劣质香烟,大声咳嗽大声喘气,不时在“罚单”上记上几笔。我在他制造的“毒气室”里看完指纹,他必然用审视小偷般的眼光看我半晌,疑心罪犯就在其中我没比对出来。在这个荒野茅屋里,我因为他而度日如年,战战兢兢,偷师学艺的野心被一点点剥蚀。
有天晚上,我摸黑回到煤厂。刚端上饭碗,刘队长突然把我取回来的一份笔录往桌上啪地一拍,大声斥骂道:“你还有脸吃饭呀?你看你问的这个人,明摆起在撒谎嘛!马上给我找两个旁证来!”我端着碗吃也不是放也不是,恨不得脚底下找个缝儿钻进去。煤厂炊事员不落忍,嗫嚅着想劝两句。刘队长返身就找电筒,一副你不去我就去的架势。一股怨气直冲脑门,我把饭碗重重一放,拉开门迎着漆黑的山路就往山外的村子里跑……
那天晚上,我赌气没回煤厂,借宿在一户农家。天麻麻亮,我摸出村子,爬上山梁。眼前是一片翠绿的草地,草地尽头就是煤厂了。煤窑流出的水形成一条小溪穿过草地,两只翠鸟没完没了地在溪边啄洗着漂亮的羽毛。我突然有种冲动,想大喊一声:我算啥警察?还不如这两只笨鸟呢!正郁闷间,蓦然见溪边一块石头上,刘队长泥菩萨一般坐着,怀里拢着电筒,一口口吸着烟。山风吹动一头白发,宛若风中秋苇……抬眼见我,刘队长咧嘴笑了……只一笑,我暗暗发誓,以后再不能这样和他赌气了。
转眼两年过去,我调地区公安处刑警大队。离开万县的头天晚上,刘队长到我宿舍,破天荒打了几个哈哈。除了工作话题,他是个木讷的人。我因为满腹心思,也没啥话说,我俩就互相敬烟闷头抽烟。挨到出门,他突然嘟囔了一句:“小朱!你适合当侦查员,悟性也高。”
我一时愣了,含混着敷衍过去。望着刘队长瘦小佝偻的后背渐渐消失在走道尽头,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。从此,那个瘦弱的背影始终印刻般留在脑海,再也没有真正消失过。四十年过去斯人长逝,依然如故。
(作者系万州区公安局一级高级警长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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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照生成时间:2023-12-08 06:45: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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